梁祐恩專欄 / 《進擊的鼓手》:附魔者的鞭舞(上)

2015/02/01|
by 梁祐恩

對我而言,107 分鐘的影像畫面起始於JK西蒙斯(J. K. Simmons)凝定於半空的手勢。那背光的五根指尖宛如簇新刀具,自成一個整體,像是暗湧的句型、堅韌的薄膜、蓄勢待發的靈感。你甚至能夠感知,樂音在脈搏下方蟄伏著。驀然間,一片虛空之中有了勁力,片頭的黑畫面堆積出密集鼓點,鼓手正式現身,指揮因重複跳躍剪接造成視覺暫留的手指,也與樂團激昂的演奏徹底裡應外合。導演僅用了一小段開場,便向觀眾傳達了一個意象 ─ 爵士樂根源於黑暗廣義上或狹義上皆然


無論以任何角度解讀《進擊的鼓手》(Whiplash),它都不走在通俗勵志類的老路上。沒有師生間的教學相長、不見春風化雨的開導、更無同窗彼此扶持,攜手共度成年關卡的感人劇情。可以說,《進擊的鼓手》是一部排除童話與謳歌的音樂電影。編導達米恩查澤雷(Damien Chazelle)以個人經驗為原點,闡述了一則追求極致,不惜玉石俱焚的藝術悲劇,偏鋒狂暴之餘,更兼容寫實手筆,非別開生面不足以形容。


中文片名叫《進擊的鼓手》,原文為Whiplash,直接翻譯就是鞭索跟鞭打。標題之一語雙關令人拍案叫絕。表層理解為,片中樂團演奏的高潮曲目就叫做「Whiplash」。其次,Whiplash自有鞭策以求崇高之意。若要筆者自說自話,貫串全片的「Whiplash」延展出幾近鬥牛士與公牛間的死鬥。差異僅在於,兩造心理和肉體在一念之間所可能觸發的錯植。


嚴格分析,實際上本片共有四位主角。兩位在明鼓手安德魯與指揮弗萊徹,兩位在暗瓊斯與查理帕克。隱身於幕後的喬瓊斯(Jo Jone)與查理帕克(Charlie Parker)即為主角安德魯與弗萊徹的投影。細心的觀眾可能會察覺,安德魯第一天練團便遭到「魔鬼指揮」弗萊徹飛椅伺候的橋段,完美對稱了弗萊徹口述的那套殘酷洗禮在喬瓊斯狠心地用鈸砸向查理帕克以前,帕克只是個自負的無名小卒。至於為什麼要費心編排上述細節?竊以為是為了推動形式及情節,並刻意埋下伏筆:安德魯即將迎接超凡抑或成魔的挑戰。


相信以鐵血著稱的弗萊徹曾是名校異數,理想藝術家的平和之氣對照他的臉容,最多不怒而威。弗萊徹頂上無毛,加之一身黑衣裹著精實如鼓面的臂肌,總是俐落地重複開門、脫外套、謾罵、指揮的流程,彷彿一座蓄勢待發的黑火山。舞台眩惑的光線無法篩濾他的深沉、團員使出渾身解數的演奏在他眼裡不堪聞問,然而在排練室中,弗萊徹無疑是信徒高捧的星體。他的「腹黑」形象,可以用一句台詞總結:「沒有什麼比稱讚人做得好更具傷害力。」這種違反人道與惡性競爭的指導原則,竟如磁石般吸引了渴望揚名立萬的鼓手安德魯。無獨有偶,安德魯自有一套藝術見解:「我寧可34歲酗酒窮困而死,但是成為眾人談論的話題,也不願富有清醒地活到90歲卻沒人記得我是誰。」極端的邂逅必然擦撞出最極端的火花,安德魯由外而內地受到毒性教條的改造,實踐「高處不勝寒」的俗諺,活成了查理帕克的現世復刻版。血濺舞台與汗濕鼓面不啻為腎上腺素的狂飆,也是一旦啟動便不可抑制的折磨劇場。


導演運用了許多單元來強化主角的心理動機,同時描述現實變化如何拉高師徒間狂熱較量的等級。藝術與瘋魔漸成一體兩面,復仇執念對上音樂巔峰,蠢動之七情六慾加疊再加疊,一舉暴衝為血淋淋的獻祭儀式。下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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