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iot專欄 / 《暴力年代》:失貞的正直

2015/10/04|
by ELIOT CHEN
文/ Eliot

正直,在騷動擾攘的年代裡,正直必須償付多少多大的代價?你不清楚,卻已先義無反顧。你不複雜,卻也不單純。你很熟悉生存法則,更明白遊戲規則,但你有自己堅持並落實的方式。你知道世道污穢,拒絕沆瀣一氣。你把握時機,執著的努力,很快,成功與你同一陣線。你以為你證明了自己的信仰是一種不容或疑的真理。

然而,你沒看穿的是,正直必然承擔妒忌的風險。善與惡的裙帶關係,千絲萬縷,並非一廂情願的明哲保身就能夠將牽繫割斷盡淨。你用光明磊落的姿態,一步一步蹴及巔峰,飛黃騰達。但,人怕出名豬怕肥,樹大招風。牛鬼蛇神們赤紅的眼,牢牢鎖定了你。你不與人挑刺,不與人爭鬥,可是同在一池的魚,如何相安無事?一粒米,一把飼料,僧多粥少,哪裏不搶個你死我活?

你鄙視那些為了謀生不擇手段的三教九流;你也譏評那些陰險作為都是懦弱的表現。你積極鼓吹自我肯定的意義,宣揚尊重該被維護的價值。你不相信誠實可靠會輸給陰謀詭計,更對小人的鼠目寸光不以為然。但,事實是,你正派營生,你潔身自愛,都是你自以為是的事情。你要自命清高可以,要忠於原則也不會有誰阻止你。然而,在弒人不見血的商業競場上,你勢必接受嚴苛的挑戰。

那些挑戰,來者不善,更不會乖乖排隊,輪番上陣。你有外患亦有內憂。就像走在滂沱大雨之中,即便撐著一柄傘,也無法擔保不沾一點濕。

你風生水起的火熱事業,惹得政府單位虎視眈眈,無所不用其極欲逮你痛腳。生意競爭者接二連三攔截竊取你的財貨,莫大損失導致了公司營運的岌岌可危。你追查著幕後黑手,疲於奔命之餘,妻子持續的不安全感也鬱積成了一股終於爆破的壓力風暴,震得你幾乎粉碎。⋯⋯

你的剛愎自用逼絕了一個性格怯懦的員工,你的自恃自負除了商場上處處樹敵,硝煙四起,更迫使幹練的妻子利用帳務之便海撈不法所得,為將來預謀了退路。一連串現實的苦苦相逼,讓你不得不的低頭折腰,也一棒喝醒了你,原來自己一向賴以倨傲的交易技巧,為人處世的清廉品行都是眾人皆醉自獨醒的錯覺;是妻子暗地裡偷偷摸摸的手腳所成就。你的平步青雲從來只是空浮的虛面假象。

是的,你近乎絕望的忿怒著。你受傷了,但當下的危機沒有給你喘息療癒的一絲餘裕。更殘酷的是,你無法罪咎任何人。沒有,一個人也沒有。

因為你比誰都了解商場上的朋友或敵者皆是自己的態度與選擇,所有的爭端糾葛也是利益衝突下必然的過程。你自然也懂得妻子每一句刺耳的話都是實話。多少年來,若非她深愛你,尊重並崇敬你的人格特質,同時又害怕一無所有而處心積慮的乾坤挪移,你野心勃勃的事業壯志何以支持,長期以來體面風光的表象如何造就,眼前的困局怎有臨門一腳的化解?

「⋯⋯is that when it feels scary to jump, that is exactly when you jump.⋯⋯Otherwise, you end up staying in the same place your whole life.」

(當你害怕往下跳的時候,就是該往下跳的時候。否則,你可能一輩子都在原地不動。)

那是你為了說服銀行貸款時的一段話。當時聽來多麼鏗鏘,擲地有聲。然而時移位易,這番話像空谷迴響,反饋給了你自己。

你想成功,你要成功,那個冷酷廝殺的利益圈豈會允許你作壁上觀?你既已沾了葷腥,就不可能清爽地全身而退。筆跡過的紙,如何擦拭仍舊有痕。也許你是正直的,卻愈來愈難是純粹的正直。慢慢的,你畢竟領悟了,那所謂的剛直不阿不過是自我欺瞞的安慰罷了。戲謔一點的話,就是在慾望與道德的拉扯辯證之中,你的正直失去了貞操。

本來,你一心志願成為一個乾淨的人,但,怎麼可能乾淨?雖然不是三百六十度的翻轉,你卻到底是改變了。你開脫自己不是因循苟且,同流合污,而是認清時務,因事制宜。好像事與事總有縫隙,人與人難免嫌隙,都是在夾縫中磨擦過的,哪裏不惹一些不抹一點?

《暴力年代》(A Most Violent Year)那個遍地黃金、機運俯拾的美國社會裏,一場赤裸裸的商業干戈,以野蠻暴力製造並解決問題,一面反應出人們為牟私利爾虞我詐的互相殘殺,另一面也諧諷了站在生存如斯宏大又卑微的必須之前,人可以多大程度地扭筋拆骨妥協環境的框限,然後還要有一點自覺悲壯的犧牲,以得到小小的況似勝利(征服現實難關)的撫慰。

《暴力年代》(A Most Violent Year)|86th 美國國家評論協會獎最佳影片

J.C. Chandor|Oscar Isaac|Jessica Chastain|David Oyelo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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