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羊專欄 / 《黃金時代》:無用之用

2016/07/18|
by 盲羊
文/ 盲羊

第一次在金馬影展看《黃金時代》的時候,過於驚訝於電影的敍事方式,花了大半時間在適應,過了三分之一以後,才比較能進入狀況。第二次看這部電影的感受很不一樣,不再花心力於適應敍事,劇情發展也已了然於心,所以注意到許多第一次看時沒有注意到的東西,像是畫面的安排、交錯的敍事、人物的動作等等。這一切細節,使我比第一次看時還感受到這部電影的精彩細膩。

想起前幾天看到許鞍華在一個訪談裡說:「(電影《黃金時代》)以一個這樣長度的戲來講,比如長的戲都感覺好看,可是其實也沒什麼情節,為什麼綁鞋帶啊那些,不過就是比較長。可是一短呢,你就好像是一個偷懶的話外音解釋的東西了。所以應該多一點那個長的戲。然後你在那些對鏡頭講話的那些抽離一點,就明白了,你先投入你才能抽離嘛,如果你從頭到尾都是淡淡的,就無所謂抽離跟不抽離了,我感覺是這樣。」引自張士達,〈專訪《黃金時代》許鞍華:「我覺得我以前拍戲太溫情了。」〉那些長戲看起來沒有演什麼,卻充滿了吸引人的細節,使電影走出了一種節奏,先是讓人投入然後抽離,漸漸地我們觀眾會感受到整個時代和每一個角色之間的關係。

忘了曾經在哪裡看到過,侯孝賢導演拍《海上花》的時候,阿城曾跟他說:「多找一些沒用的東西。」沒有用的東西多了,故事就真了。許導說的長戲的作用,也許就像阿城說「沒用的東西」的作用一樣,使故事變真、變活。那些好像也沒做什麼的長戲,默默地給每一個角色不一樣的形象,讓他們變得立體而真實。一個角色一個樣子,然後每個角色在整部片裡有一位子,都從某一個特定角度去陳述與觀看。

不同於小說改編的電影,《黃金時代》透過那些戲和細節編織成了一部論文般的蕭紅傳,每一個角色都有身份、立場,所陳述的事實都是一個觀點,而最終展現出的不單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性格有思想的蕭紅,也映射出她與同時代一群人的異與同:同的部分是,他們共處一個時代;異的是他們為不同目的創作。

蕭紅的小說不針對他的時代各種的問題,而是從他的生活經驗裡提煉出來活生生的世界。她與同時代作家不同,也因此電影裡呈現她與所處的左翼文人圈的關係顯得特別的微妙。整個時代(特別是蕭紅所處的左翼人文圈)的趨勢是向著政治化、強調社會與革命、充滿批判戰鬥意識的小說。蕭紅的生活頗倚賴這一個文人圈,但在創作上卻與他們不同。她走她自己的路,而且為了好好地走,可以說是與蕭軍還有他的一票朋友們分了道,走上孤獨的創作道路。

電影的最後把這樣一種後見之明的觀點呈現出來,以蕭紅自己的文字與同時代的編輯的訪談表達出「蕭紅的小說像是熬過嚴冬留下的永恆花朵」這樣一個觀點,呈現出時代問題與創作之間的關係。雖然當時有部分作家意識到蕭紅創作的獨立與真實,但整個時代的人都捲入時代政治和戰爭漩渦,使蕭紅的創作的價值直到那時代過去之後,才被重新發現。《黃金時代》結束在這個地方,彷彿訴說了一個現代人不太相信的道理:對時代無用的並不等於沒有價值,而有永恆價值的東西並不一定為時代所重。我個人很喜歡這樣的結局,甚至以為這樣一種對純粹藝術的欣賞和追尋,還是有一些缺乏,無論是蕭紅的時代還是我們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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