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是枝裕和你會想到什麼?《空氣人形》裡裴斗娜飾演的充氣娃娃?《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裡肩負重擔的大哥小明?還是《幻之光》裡面失去丈夫而徬徨無助的媽媽?對於影痴們來說,或許是枝裕和的電影重新帶給他們觀看侯孝賢、楊德昌電影的感動,不過對於一般觀眾來說,他的影像底下所描繪的現代家庭,更是令人不可自拔地著迷。冷靜沉穩的長鏡頭(Long Take)捕捉了家庭生活最細微的片刻,在是枝裕和的電影裡沒有過度誇張的個性或情緒,沒有通俗順利的人生劇情,也沒有總是正向的快樂結局。他的電影更像人生,更荒誕也更寫實,彷彿是隔壁鄰居家裡正在上演的戲碼,也像是每天在你心裡排練的小劇場。
悲傷的心靈在家的庇護下自我痊癒
是枝裕和的長片處女作品《幻之光》,講述由美子面對著突如其來的生離死別,在丈夫離奇地被宣告「自殺」之後,改嫁到鄉下靠海的城鎮,隱藏著自己的哀傷繼續他照顧孩子的責任,也在新的家庭生活中一點一點療傷。導演並沒有讓我們看到由美子因為喪夫崩潰大鬧,而是在繼續往前推動的時間巨輪中,看見由美子從生活中的細節透露出的悲傷,自我封閉的內心世界不如外表的冷靜,其實正經歷一場暴風雨。是枝裕和讓我們在平靜的生活中經歷生離死別,串起角色的死亡與重生,在平凡不過的家庭生活中,透視靈魂是如何在家的庇護下成長,又是如何凋零。
矛盾躁動的心與無法避免的家庭責任
《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裡頭所描述的家庭概念又更為複雜,改編自1988年的鴨巢兒童遺棄事件,當時才14歲的柳樂優彌便拿下了坎城影展最佳男演員獎,只是這個故事裡的家庭實在不是常見的結構,卻展現了這詭異結構中令人不捨的親情關係。母親為了要與男性友人同居,把自己的四個孩子遺棄在家裡,讓大哥小明扛起照顧這個家庭的重擔。儘管母親還是會寄錢回來給小明,但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小明也到了要上學的年紀,卻沒有辦法和同學一起上課、玩耍、打球,自我認定的矛盾心靈與充斥著罪惡感的責任壓在小明身上,也讓觀眾從小明的身上看見了現代社會極端家庭的縮影。四個孩子沒有了母親只能互相依靠,成長的路上充滿了我們無法體會的困難,而是枝裕和讓觀眾透視了日本現代家庭裡的極端景象,卻也是正發生在我們身邊血淋淋的家庭象徵。
從兩個家庭的融合看大人們的醜陋嘴臉
野野宮一家三口住在東京都會區的住宅,爸爸是公司的高層,典型的妻子在家裡擔任賢慧的家庭主婦,而孩子則在父親的凝視給予的壓力底下漸漸長大。齋木家在鄉下擁有自己的電器行,儘管不是如此富裕,但因為彼此感情緊密,一家六口的生活快樂無比。然而故事卻從他們被告知彼此抱錯了小孩開始,過去平靜的生活開始了無限擴張的漣漪。是枝裕和在這樣的故事架構下呈現了兩個性質截然不同的家庭,城市與鄉村、富有與貧窮、疏遠與緊密,平實的鏡頭底下揭穿了安逸家庭的謊言,親生的孩子跟從小培植長大的孩子,大人們在自己內心的糾結與道德框架底下,又會做出怎麼樣的選擇呢?而在大人們的選擇過程中,家庭的關係被拉扯、扭曲甚至破碎,是枝裕和用最樸實的鋪陳講述最殘酷卻真切的家庭關係,也讓觀眾在看似輕鬆的氛圍底下感受到深不見底的沮喪。
平靜祥和的家庭氣氛隱藏著理所當然的火花
一如是枝裕和的電影語言,《橫山家之味》的開場便以廚房的兩雙手開始,母親與女兒日常的對話,打開了走進橫山家看似平靜卻有著洶湧浪潮的家庭故事。橫山家的長子15年前因為溺水過世,這一天是橫山家掃墓的日子,二哥良雄帶著剛嫁進門的寡婦妻子以及他的孩子回到老家,姊姊與丈夫也一同跟著母親到了墳前,爸爸則是一個人去了海邊思念自己的孩子。再平常不過的家庭生活,就像發生在你我的家庭裡一樣,只是輕鬆歡笑的表面卻隱藏了家人們彼此間的不滿,對於過去的遺憾,以及對於現在的無奈。真正的家庭不就是如此嗎?儘管因為許多事情產生摩擦,過年還是團聚在一起吃個飯互相酸言酸語,想起過去快樂的時光,就會有人打岔當時又是誰用壞了誰的玩具。是枝裕和就像把我們的家庭生活片段,一片一片貼在一起成為了《橫山家之味》,是遙不可及地複雜,卻又如實般地貼近。
姊妹們面對家的愛、希望與勇氣
是枝裕和最新的作品《海街日記》沿襲了過去一貫的作風,卻多了一股令人放鬆的氛圍,從三姊妹吵吵鬧鬧的生活出發,因為爸爸葬禮上偶遇爸爸與下一任妻子生的小妹,開始了全新的生活旅程。大姊是個保守的護士,在母親離開家裡後試圖維持著家庭的和諧,二姊則是個性外放的小資女,在一個又一個的男人間找尋屬於自己的愛情,三妹則是這個世代常見的有機女,喜歡戶外活動以及復古穿著。他們的生活簡單樸實,回到家裡各自分享生活的點滴,偶有吵嘴、偶有摩擦,卻還是互相依靠著對方快樂地活著。直到小妹的加入喚起了他們對於父親的記憶,從不同的食物回想起過去曾經一起面對的事件,海鮮咖哩、竹輪咖哩、吻仔魚蓋飯甚至是家門前的梅子釀出來的酒,是枝裕和從生活中的味覺、嗅覺帶領我們進入鎌倉這個海邊城鎮的家庭生活,更以四季更迭的美景輔佐故事發生,少了一些真實殘酷的社會陰暗面,《海街日記》帶觀眾重新找回屬於自己家庭的愛與希望,更在彼此的回憶裡重溫過去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