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對服裝設計一竅不通的我，起初只是衝著丹尼爾戴路易斯而趕著進影院看戲；沒想到華服只是混淆視聽的高級幌子，這齣影帝退役之作《霓裳魅影》，實是一場出奇黑暗、病態且韻味深遠的愛情拔河。

唯美主義：妝點缺陷的騙術

片頭一連串的堂皇家具、華美禮服、優雅談吐以及撩人弦樂襯底，立刻讓我聯想到維多利亞時代晚期興起的唯美主義（Aestheticism）。這群英國人主張藝術只能以藝術本體來評判，不需乘載任何哲學意義或思維；簡單來說，美就好了！《霓裳魅影》的主人翁雷諾斯（丹尼爾戴路易斯飾）專注於製造無可挑惕的華服，總是承諾客戶最美麗、最高貴的衣裳；同時，他卻為此拋棄世界上與工作不相干的所有理念——你說這不是唯美主義狂熱信徒，誰才是？

簡而言之，雷諾斯這裁縫師怪透了，不過他精巧的手藝能夠妝點一切。儘管他對食物過分挑惕，對噪音毫無容忍能力，更經常為了設計華服就與世隔絕、亂發脾氣，但只要能讓貴婦們滿意地走出工作室，他的魅力就絲毫不減。回想《歌劇魅影》中總是掛著面具的魅影，豈不也是以其歌喉與音樂天賦，遮蓋自己醜陋的面容，和可怕的佔有慾？魅影，一個聽上去神秘優雅的鬼魂，或許與撒旦無異（唯美主義亦曾被拿來與惡魔主義，或稱撒旦信仰，相提並論）。

畸形虐戀：以病態拆解病態

誠如前面所提，掀開雷諾斯精緻的幌子後，便是一卡車令人匪夷所思的怪癖。這古怪的性格，以及對姊姊絲蘿極盡的尊重，或許都能歸因於母親的早逝；然而即便有其原因，對於一個平凡無奇的餐館服務生艾爾瑪，雷諾斯異於常人的「愛人」方式，顯然不合她的胃口。

拿接吻來說，片中吻戲出場時機晚得可以，是在艾爾瑪挺身奪回為胖子女芭芭拉設計的禮服後發生的。不過這幕戲卻是《霓裳魅影》的轉捩點，不只觀眾，艾爾瑪也在此刻看見了雷諾斯故作的堅強（為了芭芭拉的金援而強迫替她製作華服）徹底崩解。事實上，他與任何人一樣需要保護，只是保護他的人（母親）向來無形，如同魅影；而如今艾爾瑪闖進他的生活，便理所當然地打亂他的制式規章。

於是發現雷諾斯的弱點之後，這女伶就硬起來了，決定以毒攻毒，將古怪愛人徹底扳倒，強迫他卸下表面的武裝，做一個懂得脆弱，懂得折腰的正常人。唯有此時，艾爾瑪才能「被需要」，甚至能夠頂撞絲蘿，完全是跩起來了啊！雷諾斯的病態因母親而生，艾爾瑪的病態則由愛人所發掘，不知道這樣的安排，是否隱涉任何人都豢養著一個黑暗無比的潛意識？

《霓裳魅影》畸戀的最極至變現，無疑是當雷諾斯看著艾爾瑪烹調毒菇，仍口口聲聲地說：「親愛的，在我生病之前吻我吧！」頭先我以為這是妥協，就如同原先堅持不婚的他在大病後向女方求婚；不過換個角度想，有沒有可能雷諾斯唯一能擺脫逼迫其死命創作的鬼魅，就是在他身心虛弱之時？或許裁縫大師亦厭倦了成天設計華服，追求完美的日子，而嚮往著被艾爾瑪妥善照顧，即便病懨懨的無法自理？

唯美主義本身病態嗎？

回顧整部作品，丹尼爾戴路易斯在《霓裳魅影》中的「怪」，豈不就是他本人的寫照？對於作品的絕對堅持、審慎挑戲，並全心投入，甚至連他自己都曾在奧斯卡頒獎典禮上承認自己怪到不行。與雷諾斯無異，他亦視其作品如其命，而推崇藝術崇高價值，捨棄人生常規的唯美主義，或許病態至極，但這又何嘗不可呢？

病態的藝術家、病態的愛情、病態的人與華服間的配對關係，作為整部作品敘事者的艾爾瑪，片末一段沾沾自喜的模樣，實是鏗鏘有聲地證明了如藝術和愛情如此私人的寶物，病態與否，根本由不著他人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