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伯格四季肖像》The Seasons in Quincy: Four Portraits of John Berger — 勾勒出樸實而睿智的最後身影。

2019/07/31|電影作品討論

第一次知道約翰伯格這個名字,是中學時代接觸有關影像思考的文本,諸位老師及前輩推薦的總是同樣幾本,羅蘭巴特的《明室》、蘇珊桑塔的《論攝影》、班雅明的《在靈光消逝的年代》,當然還有約翰伯格的《觀看的方式》。而《觀看的方式》是這幾位作者當中,最能引起我共鳴和省思的,之後也陸續又讀了《另一種影像敘事》、《影像的閱讀》、《我們在此相遇》等等,已經逐漸跳脫單純為了閱讀關於攝影的思辨,更多的是讀他對於人的本質,以及衍生的行為,包含藝術創作,字裏行間顯現的那位巨大的哲學靈魂。



原本經由閱讀他的文字,觸發了我許多面向的思考,同時不經意的去想像著一位智者的樣貌,對於他本人,只看過幾張靜態、甚至是黑白的照片。而對於本片中活生生說著話、鏟著汽車玻璃上積雪、吃著剛削好蘋果的這位老者,則需要短暫的時間重新連結起文字與這聲音影像的關聯。



片頭是冬日的鄉間雪景,兩個人影走在黑白分明的路上。這裡是約翰晚年長期居住的地方,法國境內阿爾卑斯山下一個名為「昆西」的小鎮。口白出現的聲音,是我非常喜愛的英國演員蒂坦史雲頓,由片中敘述才知道,從早期拍攝電影的合作到成為忘年之交,他們已經相識了20幾年。而令人訝異、他們彼此也覺得非常巧合的,兩人都出生於倫敦、生日都是11月5日,中間相隔了34年,兩人都成長在英國的軍人家庭,這些成為他們彼此認識初期的感情基石,蒂坦口中所謂「一種實際存在的孿生幻想」。從聊著對於父親的稀疏回憶以及身為軍人子女受到的影響開始,逐步勾勒著片名所說的人物肖像,不是巨細彌遺的寫實風格,而是筆起筆落、速寫般速寫著重點輪廓。



聽他聊著種種事物,有一瞬間讓我想起杜可風的首部長片《三條人》中飾演酒吧老闆的凱文,也許是那不算濃郁卻很容易分辨的英國口音,也許是說話的抑揚頓挫,這兩者所談論的內容天差地遠,但那誠摯的語調及表情,某個層面來說是相似的。而臉部的歲月痕跡和氣質,也另人想到同樣迷人的英國演員 伊恩麥克連爵士,白色捲髮、內斂談吐,以及兼具少年與長者的眼神。



約翰的談話中,時常有個獨特、間歇性的停頓,應該是在搜索及拿捏最恰當的詞句,而更難得的是,並不會出現太多艱澀隱晦詞句,都是口語化而精準的,試圖訴說一種看法或感受。影片中有一段是主持人與幾位學者,跟約翰在攝影棚裡的對談節目,有趣的是這也是本片第一次出現艱澀的專有名詞,由各個學者口中所提出來的議題或論述,這也是對所謂學者談話的普遍印象,充滿了如資本主義、煽動、海德格、右派、離間效果等等,似乎意味著若學問不夠,將難以理解學者的談話,但約翰用極其淺白的字眼,講述著他的看法,而且在對談當中從未顯示出一絲高傲,或是對這些艱澀論調感到不耐,反而頻頻微笑點頭,或用手勢給予支持並表示贊同,這樣的高度和親切分外感人。中途約翰還離座去旁邊不知哪裡生出一瓶金屬烈酒壺,遞給主持人,一人一口地繼續討論,如此的隨興也令人不禁莞爾。「在道德觀強烈的宗教裡,都有天堂和地獄的概念。會有不同的詮釋,但就是這兩個類別。有一個值得問的問題就是:團結在地獄裡才顯得重要,而不是天堂,對嗎?」約翰的提問,也給了這段談話一個有趣及深遠的註解。



以紀錄片製作的水平來說,四段導演有不同的詮釋和節奏,有部分堪稱尚可,有些在畫面掌握上稍嫌單薄。卻因為約翰本身的存在,補足了影片的份量,導演們將作者身份放淡,而把主角留給那些智慧的話語,也是很好的主賓選擇。山下的小鎮、巴黎的郊區、草原、海邊,荒廢的畫室、木匠工作坊,散亂貼於牆上、角落的畫作、照片、雕塑,甚至還有一張《地下絲絨》主唱Lou Reed的海報,這些關於約翰生活周圍的影像片段,幫助描繪著智者的生活樣貌,以及人物側寫。



本片拍攝期間,約翰的妻子在2014年過世,約翰的心情低落,影片擱置了一段時間。再次拍攝訪談畫面時,已經是在巴黎郊區的房子內,約翰與蒂坦的兒子、女兒交談,約翰希望他們回到昆西舊居,他的兒子依然在那生活。他罕見的給了兩位孫輩的少年一項儀式般的任務,希望他們能在舊居的院子裡,摘下很多他妻子當年種下的覆盆子,拿一張照片,吃著年年茂盛的果實,簡單的言語之中,是那已無法形容的思念與悵然。



約翰在2017年於巴黎居處辭世。這位充滿智慧的詩人、小說家、畫家、評論者、人道主義者,他質量巨大的靈魂,將帶給這個世代及往後無數個世代,無法估算的思辨過程和啟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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