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嘲男孩》:以愛淡化戰爭的傷痕

2020/01/06|電影作品討論

(以下含雷,未看慎入)

《兔嘲男孩》(以下稱《兔嘲》)是一部很容易因為劇名被錯過的電影,真的,單看劇名還以為是甚麼ㄎㄧㄤ片(無貶意),誰會想到這是一部在講二戰納粹的電影,而且還是以諷刺喜劇的形式。其實以孩子為視角來看二戰慘痛歷史的電影並非前所未有,97年的《美麗人生》、08年的《穿條紋睡衣的男孩》都做過,但《兔嘲》還是以一個新穎的角度切入,用一個比較詼諧的方式一探國家機器對青年的洗腦式仇恨教育究竟是如何令人毛骨悚然。



二戰後期,一個對於納粹軍人懷抱著熱烈憧憬的男孩Jojo,加入了希特勒青年團的訓練營。他學習各項軍事技能,接受軍團對於血統的洗腦式教育,他的幻想朋友甚至就是他偉大元首阿道夫·希特勒。他發誓他會用青年團分發的匕首英勇的刺殺他遇到的每一個猶太人,後卻在家中牆內找到了反納粹的母親偷偷藏匿的猶太女孩Elsa,故事就在他的迷茫、矛盾和糾結中展開。



以演員表現來說,小童星們的表現都相當有靈氣,導演飾演的孩子氣版的希特勒也夠ㄎㄧㄤ,史嘉蕾·喬韓森的演出更無可挑剔,連口音都學得唯妙唯肖,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相對之下,瑞貝爾·威爾森的角色就有點太扁平,在戲份差不多的情況下,山姆洛克威爾飾演的上尉的人物塑造都還比較有轉折和變化,而且我有點擔心她在fat Amy的角色後一直以來的戲路是不是都過於相似,反而會因此受限。



回歸電影,這部電影雖然以喜劇的方式呈現,部分甚至誇張的妖魔化敘述和刻意愚蠢的表達方式來強調整件事到底是多麼荒腔走板,但這會使它顯得不真實嗎?倒也不至於,因為現實就是如此的荒腔走板。



當青年營的教官歡欣鼓舞的說我們來焚書,我想到前幾個月甘肅圖書館的員工開心地在館前焚書還大力宣揚的照片(Well我也不專指中國,台灣在黨國時期的禁書也是不勝枚舉)。當Jojo跟媽媽驕傲地講到:「但元首說:『當我們贏了,就會是我們這些年輕男孩,我們將統治世界。』」我想到毛澤東如何在二十年後把同樣一套理論灌輸到他的紅衛兵腦中,造成中國文化倒退至少30年。納粹如何妖魔化猶太人就如同特定人士如何向他們的孩子妖魔化同性戀。諸如此類換湯不換藥的概念在觀影過程中常常閃過我的腦海,生出一種糟糕的歷史總在重複上演的惡寒。



"But how would you know if you saw one? They could look just like us."



這是Jojo的朋友Yorki在青年團中跟他說的話。是的,實際上我們知道猶太人和德國納粹在長相方面沒有根本上的差異,所有的仇恨都是為了某部分人的既得利益而被宣揚歌頌。這部電影也透過不同的衣裝來告訴我們這件事。當Elsa逆其道而行,穿著乾淨得體的衣服站在突訪的蓋世太保面前高喊希特勒萬歲,沒有人能想到她此前是躲在閣樓中髒兮兮的猶太女孩。當德國戰敗後,上尉趁亂脫掉Jojo身上的德國軍服,吐他口水大喊他是猶太人,才讓Jojo逃離戰犯被槍斃的危機。



諷刺的是,不論是Elsa還是Jojo,在開場時立場截然不同雙方,皆因扮演自己最痛恨的(或被教導該痛恨的)人而得救,單單是掌權者的輪替,仇恨的對象有異,所以該被殺的人就不一樣,卻忽略了實際上我們所有人都一樣的事實。開始的謀殺者和後到的處決方,皆為屬於自己的正義和榮耀而奮鬥,一時之間我竟不知道該說是誰比較殘忍,可能戰爭本身就是殘忍的。



"You're not a Nazi, Jojo. You're a 10-year-old kid who likes dressing up in a funny uniform and wants to be part of a club."



到底納粹的定義是甚麼呢?就像蓋世太保形容的:“ blind fanaticism”,Jojo對納粹的歸屬感頂多是源自一種盲目、狂熱的愛國心,那不能讓他真正成為一個納粹。然而,當Elsa發現Jojo的塗鴉筆記中出現了「殺死奈特(猶太人)的十個方法」後,她說了一句類似納粹和猶太人不可能成為朋友(我印象中,抱歉旁邊的觀眾一直講話實在很難專心)。正是那個對生命漫不經心的隨性態度,那才是納粹軍人集體缺乏獨立思考平庸的邪惡,而這種惡正荼毒一個開場時甚至不忍心殺害一隻兔子的10歲男孩,使他緩慢朝這個惡靠攏,而他卻無法意識到這有多嚴重。



這種漠視生命的態度當年也在《辛德勒的名單》中出現過,我印象中是納粹士兵拖出一個猶太人想要用槍處決的時候,卻因為槍壞掉而無法執行,他們的長官感到惱怒,並不是因為他們無法殺死這名囚犯,而是惱怒槍為什麼會出問題。在人的生死之前,他們選擇先關注槍枝故障的問題,這種冷漠的、在殺與不殺之間毫無理由的隨性,才是最讓人不寒而慄的。他們察覺不到自己的殘忍,對生命的消逝無動於衷,已經失去了作為人的基本良知。



《兔嘲》以輕鬆幽默的方式揭開人類史上最沉重的議題,有些人可能會覺得被冒犯,但考量到現代觀眾的觀影導向,畢竟並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坐在電影院三個多小時看幾乎是黑白電影的《辛德勒的名單》,透過《兔嘲》這樣的方式能讓一般觀眾也能重新了解這個議題也不失是種好方法。



另外,我總是不免俗地想把這部跟《穿條紋睡衣男孩》做比較,同樣是來自德國家庭,《條紋》中的納粹高官的小男孩卻因為看到集中營的宣傳影片(好的那種,以為裡面是充滿快樂的勞改營),偷穿上集中營的囚服被送進毒氣室身亡。雖然男孩死得震撼,但缺乏延伸意義,因為《條紋》中的男孩永遠沒機會可以理解高大形象的父親參與大屠殺的殘酷事實。



而《兔嘲》選擇以暖心的故事作結,我們通過了四幕以上綁鞋帶的過程見證他的成長與轉變,從他的母親照顧他綁鞋帶,透露出的母愛和關懷,到片終前他蹲下來幫Elsa綁鬆脫的鞋帶,他終於學會獨立,學會愛人,他最終從脫離集體的平庸的惡,選擇了個體良知的善。通過愛,使戰爭帶來的傷痕逐漸消弭,使人人都成為可以放鬆舞蹈的自由靈魂。



 



“Let everything happen to you. Beauty and terror. Just keep going. No feeling is final.” – Rainer Maria Ril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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