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黨徒》堅持做對的事

2020/04/14|電影作品討論

《黑色黨徒》堅持做對的事

導演:史派克李 Spike Lee

美國導演史派克李獲得坎城影展評審團大獎之大作──《黑色黨徒》(BlacKkKlansman, 2018),也在來年的奧斯卡獎中獲得最佳改編劇本獎。只可惜無法在臺灣有大規模的上映計畫,至少我們有機會看到發行的DVD,而為數不少的史氏作品幾乎都可以在臺灣看見,雖然筆者也尚未看完所有的作品。不過,筆者看完《黑街追緝令》(Clockers, 1995)、《王牌電視秀》(Bamboozled, 2000),以及本片《黑色黨徒》,倒是為史派克李的作品有所感動。

以前聽聞史派克李,總是想起他一副顏色顯著、略顯花俏的有框眼鏡,一頂知名紐約球隊的鴨舌潮帽壓頂,還有煞氣奪人、沉默寡言的雙眼面孔,以及那好似聞風喪膽的電影作品,爭議的題材,嚴厲的視角,激進的語調,更對那富傳奇性的名號加油添醋。筆者膽弱,不免敬而遠之,即便在大多電影書籍裡頭奉為教材的《為所應為》(Do the Right Thing, 1989),卻久久才在2019年的金馬影展看到,後來才稍稍惡補一下史氏的作品,還有一些訪談,其實他並沒有料想的如此遙遠。

《為所應為》是史派克李出道不久的作品,由他自導自演,而裡頭那年輕英俊,理著平頭、有點纖細的黑人青年就是史派克李本人。故事中,他替一家義裔家族的披薩店打工送貨,穿著道奇隊42號的白色藍字球衣,大熱天中,有點悠閒走在街頭上掙錢養家。

史派克李花了許多篇幅搬演社區居民各個人物的日常生活,好似街景日記,即便是一些瑣碎片段,卻也是真實的街頭樣貌,而在最後的大爆炸將爭議性的種族衝突切入,也替英文片名做出破題。

道奇隊42號球衣代表的是,美國第一位黑人職業棒球員Jackie Robinson。是傳奇的背號,也是現今大聯盟所有球隊皆會因他而共享的退休背號。每年的四月十五日,三十支大聯盟棒球隊眾球員皆會換上同樣的背號,站在綠草皮、紅土地的賽場上競技,雖然今年是看不到了,但精神尚存永傳。

青年的史派克李將自己的身影投射為一名先鋒,如同他的偶像們,為黑人人權鞠躬盡瘁的偶像們,將紐約黑人社區的街頭風波看在眼裡,甚至出手,甚至發聲,為正義而不惜打破規則,將正確的理念詔告天下,也就是史派克李之所以為史派克李的原因。

史派克李與馬丁史柯西斯有著師徒之情,也是李安導演的同學,共為美國獨立電影界開創新土的紐約大學電影系學長學弟,也都是現今國際影壇上的大師級人物,而史派克李也率先以「稚齡」在奧斯卡影藝學院中獲得終身成就獎,表揚其對國際影壇的貢獻,不過在一片白人主導的影藝學院中,這個獎好似也只凸顯出它更蒼白的膚色。

《黑色黨徒》改編自一位員警Ron Stallworth的真實故事。故事講述他還是地方警局的菜鳥,先是在堆滿各式文件的檔案室工作,替其他員警調閱犯人資料。即便穿著整齊端莊的藍衣制服,卻仍受白人員警以語言歧視黑人的現況下,離開此職,進入到看似被閒置的情報職務。他可巧在報紙上看見「三K黨(Ku Klux Klan)」斗大的招募廣告,出於好奇心,便打了廣告上附的電話,雖然是語音信箱,但非常快速的就接獲三K黨的招募消息,接連推動了後續「白面黑底」的臥底行動,潛進了三K黨,並阻擋了一次三K黨對黑人學生團體發動的恐怖攻擊。

《黑色黨徒》的片頭,亞歷包德溫(Alec Baldwin)客串飾演的戴眼鏡白人,宣示著「三K黨」的入會規章似的,佈道他對黑人種族的仇恨、白人種族的優勢,不過卻是一場不順暢的、拙劣的、粗魯的、夾雜咳嗽的演講,他身後背景放送著提倡「三K黨」羅曼史的《國家的誕生》(The Birth of a Nation, 1915)。由此呈現的也只是這群以「三K黨」攏絡白人加入,為自己仇視黑人的思想尋求共識,但只會發現根本就是愚蠢與卑劣。

史派克李的臥底行動,不是動作或爆炸或槍戰或飛車追逐的好萊塢老調,而是語言為臥底。是的,我們日常使用的語言。而如何用日常語言臥底?如何”A”變成”A”、”One”變成”One”?換言之,唯一臥底的是意識形態。這樣來看,的確不太合乎邏輯思維,以及使用上非常不便利。正也所以,他才凸顯出意識形態作為意底牢結的一體。

史派克李與任何一位黑人一樣,活在白人主導的美國社會中,那是個異化種族的社會。即便使用的語言都是美式英語,同樣二十六字母所組成的語言系統,也非得被劃分出「黑人使用」的美式英語,或是「猶太人使用」,或是「亞洲人使用」,或是「義裔使用」,以此類推,到最後,只會產生分崩離析的社會現況,有A,就會有反A,更別說因之而產生的新納粹、屠殺、仇恨、排外、歧視、攻擊、玩笑,而在正直之人的眼中,那些異化的行動不過就是愚蠢的一廂情願而已。而史派克李卻也沒有因此罷休,因為愚蠢只會招致愚蠢,非得教訓一番才行,那如果還是因襲故常,就是更愚蠢吧,就如片中想要以炸彈轟擊黑人學生會的「三K黨」黨員,卻聰明反被聰明誤,炸死了自己,又鋃鐺入獄的情況一樣。無知到自以為無所不知並自認為有權利殺人者,是無可救藥又盲目盲從的惡。

史派克李有效的在分割畫面中,顏色對照下,以及黑色力量與白色力量的交互剪接,凸顯差異與荒謬,讓觀眾見證活在極端對立的兩方,塑造出截然不同的人性溫度,而正負之別的人性也不在話下了。

《黑色黨徒》的片尾,宛若《王牌電視秀》的結尾一樣,剪接著真實的史料片段,一一顯示社會中自有來歷的歧視遺跡。但該片片尾的史料採集,卻是發生在二十一世紀的當代社會,早距離葛里芬斯(D.W. Griffith)導演的《國家的誕生》百年之後。由史派克李所見,美國社會上中,即便擁護著最高的自由權利,但不合理的仇恨行動仍在大街上浩浩湯湯舉著熱燃火炬橫行遊走,而權力的上層仍以其高姿態,好似仗著白人面孔(即便看起來根本不是白色),不畏天地的佈道解釋,但畫面中的近乎屠殺似的攻擊,就如同將美國國旗紅藍鮮豔的滿天星旗,顛倒成只由黑白成色的十三線譜,卻仍壓抑不了導演、群眾的憤怒與痛苦,也讓筆者在千里之外的時空下坐立難安啊。

《黑色黨徒》是部絕無僅有的臥底電影、替身電影,不僅是故事上破天荒般的黑白合一,也在史派克李冷熱醞釀中,直接了當又細膩的搬演一場電影史與人類史的真誠與真相,而在這傾斜的世界中,更能顯著其電影的不朽光輝與力量。

圖片來源:IMD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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