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2018 柏林影展 — 專訪金牌製片市山尚三:「我必須信任這個人,才能跟他一起合作」

2018/03/06|國際影展
by JeanLin
文 / Buff

在柏林影展期間舉辦的「亞洲璀璨之星」是一個獨立於柏林影展外的活動,由亞洲電影電視推廣促進會主辦,今年已經是第二屆。雖然跟柏林影展並無關係,第二屆的「亞洲璀璨之星」陣容比第一屆擴大許多,評審團也星光熠熠,由韓國知名導演金基德領軍,包括曹保平、香港電影人文雋、德國知名演員莫瑞茲布列托(Moritz Bleibtreu)、日本製片人市山尚三、伊朗知名演員 Babak Karimi。藉此機會,我也訪問了評審團之一的製片人市山尚三先生。市山尚三以他對電影的精準眼光和不吝發掘新秀的潛力聞名,監製了許多知名導演的早期作品,例如北野武《凶暴的男人》、侯孝賢《好男好女》、《南國再見南國》、 《海上花》、賈樟柯《站台》、《任逍遙》等等,可說是極重要的幕後推手。


能先談談您身為製片的主要工作內容嗎?


大部分由我監製的電影都是藝術電影,我所做的就是為這些電影找到預算、投資方。我盡我所能的去找願意跟非主流的電影工作者合作的投資方。如果我去找一般商業電影的投資方例如電視台、DVD 發行商等,他們會問:「這部電影的商業潛力在哪?」但是,有時我監製的電影並不一定能在商業上獲得巨大的成功,所以我必須說服投資方,這不是一部商業電影,預算也不用那麼多,也許我們可以重新評估這個點、那個點......。當然,我認識一些投資方特別有興趣跟藝術電影合作,我們跟他們也會保持良好關係,同時嘗試尋找新的投資方。在某些情況下,我們也必須跟歐洲這邊申請資金贊助:例如,法國政府有一些對電影的資金贊助,德國有對電影後製的資金贊助等等,我們有時候會需要用到這樣的資金來源。因為,為藝術電影找到預算真的不容易。


以台灣、日本、中國三個例子來看,您在監製這三個國家的電影時,對投資方會有什麼不同的切入點?


以日本投資方為例,現在如果要他們投資一個跟日本無關的拍攝計畫變得非常困難。之前我剛開始和賈樟柯一起工作時(按:指《站台》時期),這還是可能的,因為我們會有 DVD 的收入;但現在販賣 DVD 幾乎賺不到什麼錢,觀眾反應也不熱烈,他們只對商業電影有興趣。現在如果想要找日本資金的話,你的拍攝計畫必須有至少一位日本演員參與其中。所以,現在我監製中國電影,或其他國家的電影時,我老是跟他們說,如果有一位主要角色是日本人,那麼日本資金是有可能的;如果沒有,日本資金就會非常難取得。



台灣電影的情況呢?


台灣電影也不容易找到投資方。最近,我的其中一個挑戰是《龍先生》:它有一個日本導演 SABU,但主要演員是張震、女主角也是台灣人。張震在日本當然是有知名度的,但是只侷限於那些看亞洲電影的粉絲。再加上,大部分的日本投資方並不認識他,所以為 《龍先生》找到日本資金並不是很容易。幸運地是,我找到了一個是導演SABU粉絲的投資方,而他願意投資《龍先生》。不過這種情況並不尋常。另一個《龍先生》的投資方是 LDH (按:日本經紀公司,由著名樂團放浪兄弟的隊長 HIRO 擔任其社長),他們的投資條件是電影裡必須出現他們旗下其中一位年輕演員。SABU跟他們碰了幾次面,後來決定把其中一個配角給他。總之,在這樣的情況下,LDH 投資了《龍先生》一半的預算。大概是這樣的情況。


在申請歐洲資金這方面,您認為他們有在尋找特定類型的亞洲電影嗎?他們的口味是什麼?


通常情況下,他們會偏好被選入柏林、坎城或威尼斯機率高的電影,因為這對他們的形象有利。如果他們贊助的電影沒被選入三大影展的話,他們會非常不滿意。


但通常您必須在電影完成之前就申請資金......


是的,這是一個很大的挑戰。以賈樟柯為例,他就完全沒問題,因為大家都覺得他的片一定會去三大影展,所以他很容易拿到資金;但如果我在跟一個年輕、默默無名的導演合作,就不一定了。這時候審核者是誰就很重要。你送去的劇本也很重要。如果你的劇本寫得好,並能夠以一種西方人能夠更好理解的方式呈現出來,你就有更多機會。但如果劇本寫得像重點筆記或大綱,就不太......例如,侯孝賢的劇本就不是劇本(笑)但侯孝賢就沒問題,因為大家都知道他嘛。如果是一個年輕導演有著同樣的劇本,就絕對拿不到資金。審核方會覺得又看不懂劇本,又不知道這個導演。


想請您談談早期跟侯孝賢合作的經驗?跟他合作面臨到的挑戰有哪些?


我非常喜歡他的電影,也很尊敬他的電影風格。但他跟我其他合作過的導演很不一樣。他總是變更拍攝流程。例如,我們在拍《海上花》的時候,演員都在現場準備好了,但他突然取消某一幕的拍攝,他說,我們今天不拍這一幕了。然後所有的人都回飯店。但是,因為所有的演員都很信任他,所以沒有人說什麼。如果相同情況在日本發生,一定會是個大問題。一定會有演員抱怨。但侯孝賢的所有演員,包括梁朝偉,都非常非常信任他,所以完全沒有人抱怨。在這種情況下其實跟他一起工作非常容易,因為大家都信任、尊重彼此。


我的另一個挑戰是,有時候我必須要求他完成拍攝,因為他常常嘗試重新拍攝某些場景。當然,這時候他會負責超出預算的部分。例如,我和松竹(按:松竹株式會社,日本五大電影公司之一)談好投資這麼多錢,而他們不能補貼多出來的部分。侯孝賢同意這樣的條件,而如果有超出預算,他會對那超出預算的部分負責。換句話說,我們可以非常信任他。


我之所以會那麼緊迫盯人,要求他完成拍攝(或者是開始剪輯),是因為我們不能錯過坎城。如果錯過了,那將會是很大的損失,因為坎城影展是將電影推到歐洲市場很重要的一環。《好男好女》如期拍攝完畢,但《南國再見南國》和 《海上花》就延遲了,我記得我飛去台北,侯孝賢在處理電影的後期製作,我就跟他說,坎城的交片期限是這個時候,請完成電影(笑)否則,他會持續剪輯,有時候甚至重拍某些場景。



侯導好像一直都是這樣。這就像一個永遠看不到盡頭的過程(笑)


像《刺客聶隱娘》也是。我沒有參與這部片,但我聽說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沒有人去跟他說一說!(笑)但總體來說,跟他一起工作非常容易,我也對每次的成果非常滿意。


最後想請您談談,您跟許多導演在他們還沒大紅前就開始跟他們合作,您是如何挑選合作對象及作品的?


這其實只是一種感覺。當我第一次見到賈樟柯時,我就覺得我應該可以跟他一起工作。當然,他是一個有才華的導演,我看完他的電影我就知道了。但即使是一個有才華的導演,如果我覺得我不能信任這個人,我就不會想要和他合作。


當然,我還是持續地在發掘有才華的新導演,但我必須信任這個人,才能跟他一起合作。有時候我聽說製片跟導演之間會有很大的衝突,我並不想要這樣工作。像是賈樟柯跟侯孝賢都是我信任的人,所以我們才能持續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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