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iot專欄 / 《遠離天堂》:慾望的貓步

2015/05/25|
by ELIOT CHEN
文/ Eliot

好像透明玻璃屋裡理想的樣板生活示範。俊紳的男主人,得體的女主人,育有一子一女。事業家庭兩得意,優渥愜意的生活之中彷彿太平盛世沒有值得蹙一蹙眉尖的消息。

廣闊的交遊,時時宴聚,酒歡意盡,象徵身份也驗證了能力。仿若紙娃娃般,換的是剪裁完美的華裳,不變的是那擴張幅度一款一式的笑靨。生活疲勞,慾望不累,於是和諧光滑的假面浮現了皺摺。石子投湖,漣漪效應,圈圈擴散是唯一的出路。

那兒不是亞當夏娃的伊甸園,每個人的心卻都是一顆垂懸的熟香蘋果。誘惑也被誘惑,既純潔又邪惡。一個年代像是一座箝錮的囚牢,肉身心靈都套穿在鑄模的型具裡。一種規格一種標準,順者生存違者頹滅。愈墮落愈快樂,凡是禁忌的皆教人渴望。撒旦無處不在,草嫩花豔,一舉手一顧盼,甚而一個樸直的善意,都可以是陷足的深沼,無從抵禦的勾引。

女主人的美麗與憂愁本來如同四季,簡單明白。但無可預料的衝擊一夕潰散了如處女膜般玫瑰色的安逸。她這才發現美麗的竟是困惑的荒誕,上流階層的無病呻吟成了真正無解的哀傷。井井有條的生活慢慢變得如同她的心思般,纏亂而糾紛的毛線球。然而,再艱難,她都不輕言放棄。如果她一手打造的花園曾經葳蕤芳馥,豈有無法再現榮盛光景之理?那時候,她只直覺不認輸是必須的態度,看不見以為背對現實便一切無恙的天真。

男主人的內心有一道堤防。時至如今,他的慾念終於是一場史無前例的誠實的暴風雨。一波較一波激烈瘋狂的驚濤撲襲而來,防禦的牆爬出龜裂的紋,他東填西補卻徒勞無功。慾浪衝破了意志的頑抗,他掙扎又快樂地載浮載沉著。他對男子不可告人的渴欲,飽脹得劇痛。但鄙俗的道德,家庭的責任是圈住脖子的鎖鏈。他只能欲迎還拒,卻不停試探地步步朝幽暗裡去尋索短暫的安慰,止疼止饑。東窗事發,他的秘密裸攤在妻子的眼皮之下。一場暴風雨幾乎趨轉成毀滅的颶風。

在階級身分的箝制下,他們畢竟選擇了繼續虛浮的掩飾,維持裡裡外外的無瑕。他們求醫協助,他們相安無事,一度,他們還調笑如昔。

可是慾望,從來不會是一隻溫馴乖巧的貓。

她的空閨寂寞有了黑人園丁的相知相惜而驅盡滿懷冷冽;一個告白真情的俊美少年則教他徹嘗愛情蝕骨的甜美滋味。

在慾望的翅翼之下,他們一面力持表象平靜,一面各取所需。然而,種族膚色及性別取向的偏見在男人與女人殊異的質地,社會與世俗野蠻的態度中碰上矛盾的衝突點。儘管他們各自糾葛,彼此究詰,可是誰都心知肚明不會有一個答案。至少不會有一個雙方都滿意且臣服的答案。

這一局,擺明不分軒輊,難論輸贏,甚至對錯都無法對誰有所偏袒。他們都是背叛,同時也都是衷於自己。在那個黑白分明,白優越於黑的荒謬世界裡,他們曖昧不明色調的情慾關係只會益發迷離朦朧,但那是真實是人性,指控誰都像是在反諷自己,五十步笑百步般的滑稽可笑。

人因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所以偉大所以墮落。

我們是蜂是蝶,都在汲汲營營想要的蜜。我們是傲慢的貓,偶而倦懶地黏踢踢,有時窩在角落森冷凝視,任性地為所欲為,對所愛的所依賴的。戀上一件物,愛上一個人,只能隨心所欲不能瞻前顧後,只有天經地義沒有綱目條例。你是天堂你是地獄,我是糖果我是毒藥,憂歡生死都是自己的甘心,各自的願意。我們都追逐愛,或許自私像是原罪無法倖免,但絕沒有高貴一點也沒多低賤一些的差別。無論任何一種愛。

《遠離天堂》(Far from Heaven)裡那些不見容於世的種種關係,也許反覆在詰問的只是「都是愛啊,怎麼你的是,我的就不是?」如此直接卻可以逼得這個有時偽善迂腐到讓人想搗爛重來的世界啞口無言的一句。

愛有時像是一座頹圮的樂園,我們躡躡地漸離漸遠,不過是為了想像中還有另一座泊在煙嵐雲嶂裡忽隱忽現,靜好的天堂。

》2002 59th 威尼斯影展最佳女主角

》遠離天堂 (Far from Heaven)

》Director:Todd Haynes

Writer:Todd Haynes

Stars:Julianne Moore, Dennis Quaid, Dennis Haysbe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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