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Stacey Chen

《一代宗師》的宮二講過：「我爹常說，習武之人有三個階段：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我見過自己，也算見過天地，可惜見不到眾生。」心有遺憾的她若和《刺客聶隱娘》相遇，驚覺這黑衣女子最後非但不殺，還融入了鄉郊村民，與磨鏡少年遠走高飛，不知宮二會否啞然失笑？正好應了她心裏那句「說人生無悔，都是賭氣的話。人生若無悔，那該多無趣啊！」

「她們都見過自己」

華人兩大女星舒淇、章子怡早從《臥虎藏龍》選角的擦身而過，到如今分別演繹了隱娘與宮二，這兩個角色在大銀幕的狠勁都深植人心，細看兩人的少女時代，更是早熟得要命：一個從「出世」見到了自己，另一個則從「入世」見著自己。先說隱娘，自小被大戶人家辜負，只得隨道姑入山林習武，她自知被拋棄，更明白「刺客」才是她唯一能緊握立命的身份，於是悶頭苦練，成為一隻舞刀的青鸞；而出身武術世家的獨女宮二說：「我是經小看著我父親跟人交手長大的，聽得最多的，是骨頭碎的聲音。」她受的是名門之後的壓力，而且當女兒比兒子還難！獨女不但要節操像個女子，還得扛起像個兒子的期待。所以宮二一開始就從入世認識了自己，知道自己的命運是前有埋伏、後頭還有一堆武林追兵，更別說父親大徒弟馬三的反叛了，她這一生勢必要上位，作江湖中的江湖。



「她們都見過天地」

《刺客聶隱娘》用攝影捕捉了蒼穹狂野，有人笑說這畫面裏的隱娘真難找，一個小人影在天地間，和湖上的飛鳥又有何不同？隱娘自小生存於「自然天地」，長大後更靠天地藏身。當她開始出任務時，便步步入世了，不但與隱於紅塵的精精兒過招、更捲入藩鎮割據的愛恨情仇，最後還對上自個兒的道姑師父，算是見識過「人的天地」。而宮二自認見過天地，定義卻截然不同，她認自己此生必報殺父之仇，為此奉道不婚、不傳藝、不有後，如果整座武林是一片天地，撇開對葉問的動情，她可從沒把其他人放在眼裡，更別說與對手「切磋學習」，她以最偏執的方式解讀「寧可一思進，莫在一思停」這句話，當自己就是氣勢凌人的一股天意。



「她們一個見了眾生，一個卻見不到」

這兩位女子雖然都曾入世，但故事最終都選擇了出世。隱娘從刺客功夫裏，學會了等待，不但從觀察他人的生活裏入世，更從同理他人而心寬出世，真正融入了眾生。同樣地，宮二最後也選擇出世，甚至狠下心說把家傳六十四手忘了，既沒了感情也沒了功夫，其實她放下的緣由早和隱娘不同。宮二的出世來自掙脫個人悲苦、結束這場宿命，她的放下不為放過別人、只為不再自縛，所以她終究沒能見到眾生，因為她從頭至尾只有自己一個人，她的內傷一直沒有好，只有更多的床前鴉片作陪，所以孤老至死的宮二才是真正沒有同類。

武打明星李小龍說：「功夫就像水，當你將水倒入杯子，水就變成杯子；當你倒水入茶壺，水就變成茶壺。」我想隱娘最終是由冰練成了水，她可以是流動的小溪，也可以是田裏的一掬水，悠遊於世間，她再也不是刺客，而是一位俠客；而宮二選擇留在她的歲月裏，從水逐漸蒸發成空氣，執意往高處雲霧去，再也不留戀山下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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