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Oliver

米歇爾龔德里（Michel Gondry）在2004年以《王牌冤家》（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走紅國際，至此他獨具匠心的停格動畫與質樸精巧的工業道具成為他奇幻風格的金字招牌，往後陸續創作《戀愛夢遊中》（The Science of Sleep）、《泡沫人生》（Mood Indigo）的「奇幻三部曲」更令影迷好奇導演腦袋裡究竟藏有多少創意泉源。本片彷如導演經歷「奇幻三部曲」後，重新探索自我、回顧創作源頭的懷舊之作。「每個人都是由他遺傳的基因所造成的，而他所處的環境使他成為獨一無二的個體。」這是電影中兩個男孩的作業題目，正巧解釋了《青春冒險王》中的童年鄉愁在米歇爾龔德里創作的重要性。

《青春冒險王》是部略帶自傳色彩的作品，跳脫「奇幻三部曲」顧左右而言他、扭曲閃爍、遺忘歪斜的超現實主義風格，成為導演近年來最寫實貼近生活的作品，可在其中發現先前作品中各種奇幻意象的寫實原形，甚至是那個童心未泯的米歇爾龔德里。以兩個特立獨行的男孩為主角，一個是才華洋溢的小畫家提歐；另一個是滿腦鬼點子的機械天才丹尼爾，兩個男孩有如導演在電影世界的化身。電影描繪他們擁才而不得志的青澀校園生活，計畫藉由一次瘋狂的公路旅行，對抗沉悶的生活與現實世界。兩人精心打造可以開上路的移動房舍，正是過去幾部作品中反覆出現的紙車、小房子等元素的現實化，手工DIY的搭建歷程則是過去工業奇幻風格的初心；《王牌冤家》童年夢境中出現主角畫裸女打手槍的劇情，亦在《青春冒險王》以寫實手法再現，對熟悉米歇爾龔德里的觀眾來說，本片有如一次動人的尋寶遊戲。

自《王牌冤家》開展出的色彩心理學，往後的歷年作品中運用色彩表現角色心境、環境氛圍、角色關係成為導演的重要手法。《青春冒險王》承襲過去一貫的色彩美學，其中藍紅兩色更是米歇爾龔德里摯愛的色調。藍色在他的世界觀中，並不若多數人的憂鬱印象，藍色系往往反應角色愉快的心境，同時賦予影像視覺安撫慰藉的鎮定效果，自《王牌冤家》開始到《青春冒險王》象徵主角的精神堡壘的房間都是藍色系，從壁貼、床單、枕頭、服裝幾乎沒有例外；相反的，紅色系往往是角色心情起伏劇烈，甚至是反感不悅時衣著的色系，《青春冒險王》中這紅色雖不明顯，但依然可以做為透視角色關係的輔佐。麥考柏與兄弟共用的房間，即被區分為藍紅兩個領域，巧妙刻劃了家庭關係，或是相對於麥考柏的瓦斯林喜愛穿紅色皮衣，細膩/強硬的性格互補簡單運用色彩詮釋。

過去看米歇爾龔德里的作品，總覺得是裹著糖衣的酸梅，乍看之下是甜美奇幻的絢麗世界，實則是在對現實再憂傷不過的呢喃低語。深陷在虛幻夢境裡無法自拔，只得倚靠想像包裹苦悶的世界，構築自己、描繪他人成為夢的囚犯。看完《青春冒險王》才理解導演的創作觀，「想像」是他對抗現實世界、苦悶人生、失意愛情等一切人生不順遂的武器。「奇幻三部曲」不斷反覆上演這樣的抵抗，《王牌冤家》在睡夢中掙扎逃脫記憶消除手術；《戀愛夢遊中》用奇幻的工業玩具追逐無緣的戀曲；《泡沫人生》以鮮花獻祭肺中的致命植物。於是「抵抗」這件事成為米歇爾龔德里鏡頭下最徒勞無力卻也最浪漫的符號。《青春冒險王》裡的移動房舍是導演最寫實的一次抵抗，透過象徵自由的交通工具與安穩的房間，成就一部青少年成長公路電影，藉由「移動」這件事作為對抗大人世界、校園霸凌的突破口。雖然最終米歇爾龔德里這部最甜美清新的作品，還是令青春成為永遠回不去的鄉愁。

逃家公路之旅沒有成為男孩們的成年禮，最終因為種種因素返回了家鄉，並藉著一場無可挽回的喪禮，以死亡的降臨強迫男孩們進行了另類的成長儀式。一場喪禮揮別童年，以及片尾兩段無緣的戀曲，滿溢淡淡感懷，即使這一個夏天在悲傷中結束，但一種精神早已深植在心中。電影裡有一句台詞是對米歇爾龔德里作品精神最美好的詮釋：「我們生在人類歷史最黑暗的時代，雖然眼看就要戰敗，但絕對不能輕易投降。」